Part.C
“大姐……你在房间里吗?我是蚊子。”
“门开着,你直接推门进来就是了。”
“我推不开……”
“……你换个方向推。”
站在门口已经换上了一身男士浴衣的少年又深吸了一口气,才慢慢推开门,放轻脚步走进了房间。
杜亚兰坐在屋前院中的温泉池里,靠着池壁抬着头,像是在看着满天繁星,旅店和喧闹的花街隔着一条河,所有的声音都被河流平静的水面晕开,消于无形。唯一穿过河边映入眼帘的,只有愈发五彩缤纷的光线,川流不息的人影。坐在台阶前远远的看过去,像是远远的看着一个小小的舞台上小小的人间。
这个世界夜晚的月光和星光都很足,柔软的从天空倾斜而下,打落在杜亚兰的肩膀和头发上;波光嶙峋的水面像是和夜空融为了一体,让其中的那头金发显得更为明显。杜亚兰的美是和伊萨菲尔那深入骨髓的诱惑感截然不同的,更像是一个凡人能达到的地步,正常的,普通的漂亮。
她是第一名骑士,她不普通的地方,没怎么太过体现在外貌上。
池边的浴衣叠得整整齐齐,还没有被换上。还有一张小几,上面摆着几样常见的茶具。蚊子在那里坐下的时候,听见杜亚兰问。“晚上睡不着?”
“也不是……”蚊子尴尬一笑。“我房间隔壁二姐的叫声实在是太动情了,换你在我那房间也睡不着的。”
杜亚兰眨眨眼睛。“菲儿今天看起来挺高兴的,随她去吧。我正还想着去找你说说话呢。”
“挺好的,你再不找人说说话我才担心呢。”蚊子盘着腿,摆弄着小几上的茶具,抬头看了一眼杜亚兰那边。“大姐要喝茶吗?”
“我来吧。”杜亚兰把濡湿的金发束起,捂着长长的浴巾从温泉里站起来。
女子高挑修长的躯体暴露在月光之下,线条流畅如玉石雕像一般,赏心悦目之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欲感。杜亚兰把叠好的浴衣展开换上,回头才看见蚊子一直坐在那里,僵着脖子看向其他地方,不禁有一点点的莞尔。“你不是跟人类情欲最不沾边的一个,有什么好僵硬的。”
“……男女之嫌是人类的正常反应。”蚊子按了按自己的下巴,看着穿好浴衣的杜亚兰坐在自己对面。“虽然目前我也不太懂意义何在,但学的像点还是挺好的。”
杜亚兰嗯了一声,开始摆弄面前的茶具。接着随口问。“准备的怎么样了?”
“老样子。我问过镇民了,每年庙会的第一朵烟花是蓝色的……等到凌晨的那一刻,我会随着那朵蓝色烟花一起,升上天空释放力量。”蚊子自然知道杜亚兰在说什么,回答道。“在我释放力量之后,这个世界的时间会完全停摆……之后的事情,就交给你们三个了。”
“……那样的话,不就看不见烟花了吗。”杜亚兰在空中的手停了一下。
“嗯。”蚊子惋惜的一笑。“算了,我们若是没来早的话,本来也看不见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杜亚兰说。“希望菲儿和老四不要贪睡就是,你把他们两个房间的时间调慢一点好了。”
蚊子失笑。“你就总知道顾着我们三个忘了自己……我看你也很累,本来想让你也多睡几个小时来着,但转念一想,不提前和你说好的话,改了这房间的时间也影响不到你。”
杜亚兰摇头:“改了也睡不着的,好多声音在这里……刚刚泡温泉的时候,我一直在听。”
“声音?”蚊子问。
“嗯……孩子的声音。”
“可是……这里很静啊,除了水声,哪里有什么孩子。”
“但是我听见了,我听见了孩子的笑声,这个世界的笑声,就像是在不停告诉我们这群外来的人,它已经有那么的强大多那么的美好,那么的有活力……那么的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。”杜亚兰慢慢说着,听起来像在念一段童话故事,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。“……但是现在又必须要毁掉它。”
蚊子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,杯中一小点的水面照不全少年的五官,只能倒映出他的眸子——一对微微闪烁蓝光的眸子,他笑着说。“我们只是在行使能行使之事——如果没有毁灭,是无法带来新生的。”
“死是无法带来新生的。”杜亚兰安静的说。“若是没有那些新生,我大概会怀疑我们带来‘死’的意义是什么。”
在之后,就没什么更多的谈话了,两个人像是在默契的享受这份午夜前最后的宁静。蚊子一直看着对面金发女子令人说不出话的沏茶手法,忍不住又打破了这份宁静。“大姐,你右手那个是过滤用的,不是用来……”
话没说完,杜亚兰阴测测的扫过来一眼,蚊子立刻正襟危坐,声音愈发变小。“那个……学的像点还是挺好的……”
“别那么紧张。”杜亚兰淡定的说。“你在那里坐好就是。”
“我都已经坐好一万年了。”蚊子战战兢兢的说。
“那就用你的眼睛看看我。”
蚊子的额角渐现冷汗。“我一直看着呢。”
杜亚兰却只是抬起手指摇了摇。“没有……我是说,用你的‘眼睛’看看我。”
“……?”
蚊子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。杜亚兰抬起头来,复又撩起自己垂下来的一缕金发。“我说,用你的‘眼睛’看看我……看看我的未来。”
蚊子怔了一下。“大姐……时间上的东西不能乱来的,你也一样……为什么要突然做这个。”
“时间也是法则。”杜亚兰笑一下。“一切法则都在我之下,你只管看就是。”
……
“今天过得开心吗?”
“嗯,下次这样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。”
木制的窗板只微微开了一条缝,所以房间里还满满残留着男女**刚刚结束才会有的那种空气,颜色仿佛有了温度,让人昏昏欲睡。
伊萨菲尔侧身跪伏在阿舍尔茨怀里,趴在阿舍尔茨坚实的胸膛上。
女子披着已经完全褪下的和服,动作像一只意犹未尽的雌兽一样,还在四处嗅着那丝丝未散的空气。伊萨菲尔完全散开的柔软银发流水一般填满衣物的层层褶皱,本身就像一件价值不菲的珍宝。她轻轻的闷哼低语,叹了一口气。“人……为什么会有情欲这么舒服的东西,我们竟然要靠模仿才能有,太不公平了。”
“还想要吗?”阿舍尔茨摸了摸她的头发。
“还想要……但是很累。”伊萨菲尔趴在他胸口上,忽闪的睫毛慢慢合拢。“休息一会再做吧……”
阿舍尔茨垂眸不语。伊萨菲尔一双**的美足盈盈一握,被他用一只手握住合拢,另一只手把玩着那些修长柔嫩的趾尖,像在认真的数一朵花正盛放的花瓣。反复碰触间的动作让已经闭眼的女子忍不住咯咯的笑。“别玩了,总是让我痒。”
“……还有件更痒的事。”男人说。看样子是想起了什么,一只手翻了翻,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条东西。“我就说今天忘了什么事情,本来打算早点给你的。”
东西的轮廓映在伊萨菲尔明亮的眼眸里。那是块雕成水滴状的石头吊坠,形状很是粗糙,看起来是慢慢刻出来的,黑中带红的纹理像定格的火焰一样,煞是好看,穿过吊坠的花绳也像是用手一点一点绕成一束的。伊萨菲尔睁了下眼睛。“项链吗?”
“不是,是脚链。”阿舍尔茨说,接着理了理长绳,动作很仔细的把绳子一圈一圈缠在伊萨菲尔纤细的脚踝上。
绑好了的吊坠服帖的碰触着她足弓细嫩白皙的皮肤,看起来倒是颇为相得益彰。阿舍尔茨满意的看了看,轻轻亲吻她那簇圆润可爱的趾尖。“你不是说,不知道下次这样是什么时候了吗?这个,是我前段时间花了好久才磨出来的。你戴着这个,以后无论去什么维度,在哪里做什么事,只要你的脚踩在大地上,我就会全都知道。”
伊萨菲尔伸直小腿指向房间的天花板,饶有兴致的晃了晃脚上垂下来的吊坠。“这倒是有意思的东西,你只给我一个人做了?”
“目前是这样的。”
她面有愠色。“那就是说,以后还会给女人做了?”
“好马配好鞍,这是我花大心思做的东西,当然只有你这么诱人的脚才戴得住了。”阿舍尔茨抱着伊萨菲尔,看似认真的想了想,最后却略带调笑道。“……所以,若是有其他女人的脚和你一样漂亮,恰巧又让我遇见了,我说不定也会给她们多做几条……不过,这完全不可能发生吧。”
“谁知道呢。”伊萨菲尔懒洋洋的说。“你可以找蚊子给你算算命,看看未来。”
“我才不想再找,每次找他看看未来的时候,都会和我说一大堆注意事项。”阿舍尔茨说。“……只有大姐自己,每次都耐得住性子一直听他讲。”
……
“……蚊子。”杜亚兰有些不耐烦的说。“我只是让你看看未来几十年的事情,你是不是看的有点久了。”
“没有……很奇怪。”少年坐的和杜亚兰极近,一双眸子已经完全被海蓝色所覆盖,一直看向杜亚兰的眼眸——他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确实已经很久了。“大姐,未来有些红色的东西挡住了我的视线……我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。”
“红色的东西?”杜亚兰微微皱眉。“那是什么?”
“我不知道,我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。”蚊子答,最终摇摇头,视线离开了杜亚兰的眸子,自己的眼睛也回复了正常。“这颜色很眼熟,但我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,我觉得起码今晚想不起来了。”
杜亚兰垂下眸子。“所以,什么都看不见吗。”
“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,说不出是什么。”蚊子说。“我也没见过这种情况,但既然是大姐你的未来,我觉得,也不会有什么不顺的事情发生吧,你就不要这么杞人忧天了。”
杜亚兰沉默着,过了一会,很勉强的笑笑,伸手给蚊子面前的茶杯又倒上,说。“蚊子,你知道,什么样的方法可以克制我吗?”
蚊子的表情变得有一点复杂,犹犹豫豫的开口说。“大姐战无不胜,攻无不克,没什么克制的办法,也不需要什么克制的办法。”
“所以,就不要和我战;也不要来攻我……”杜亚兰把自己的茶杯捧在手里,没有喝,眼角的余光似是无意的扫了一眼房间角落里,挂在墙上那柄古朴的长刀。“……你要跑。”
“……”
“蚊子,你要永永远远的记住,如果有一天……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……如果有一天我们四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,你一定要跑;”杜亚兰接着,认真的说。“跑的越远越好,跑到你忘记了我,跑到我忘记了你;别担心,你那么聪明,认真起来的话,我是找不到你的。”
“姐……”蚊子开口要反驳,却被杜亚兰的眼神打断了,金发女子安静的对视着少年的眸子。“不需要说别的,你一定要答应我。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……好好保护自己,好好保护菲儿和老四。”
少年低下头,过了有一段时间,才不情愿的挤出一声。“……嗯。”
杜亚兰伸出手去,像是安慰般慢慢抚摸着少年的脸庞。掌心还有茶杯的余温,让蚊子抬起头来。她笑笑。
“离午夜还有一会呢。”杜亚兰说。“你把时间放慢,陪我出去走走吧。”
……
“老四。”
“嗯?”
“……你有没有感觉,时间变慢了啊。”光溜溜的伊萨菲尔只裹了一条薄毯,坐在房前院子的木阶上。伸手摸着躺在自己怀里阿舍尔茨的脸颊,有一些银色的发丝末端掉在阿舍尔茨的脸上,却并不觉得发痒。她盯着天空接着说。“……我看着这月亮好一会了,感觉就像是定在天上了一样。”
“估计是蚊子偷懒想多睡一会吧。”阿舍尔茨懒洋洋的说,不停的微微吹气,吹走伊萨菲尔垂下来的发梢。“一会去找大姐投诉他好了,不务正业。”
“嗯?不务正业是这么用的吗?”
“……大概是吧。”
伊萨菲尔努着嘴,像是想通了什么,眉毛漂亮的展开,就要伸手把枕在自己腿上的阿舍尔茨拽起来。“快起来快起来,反正时间慢了……我们再多做几次吧。”
“不不不……累了累了。”阿舍尔茨连连摆手,打着哈欠在伊萨菲尔腿上翻了个身,扯了一点薄毯盖在自己脸上。“反正时间慢了,我也要睡一会……你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再喊我吧。”
“你怎么把人类情欲之后的疲累也学来了啊?”女人拉着男人的耳朵开始左右扯。又灵光乍现的低头,温柔至极的舔了一下怀中人的耳朵,让阿舍尔茨浑身一震。“不要啊,你起来陪我玩也好。不然你睡觉的话我就无事可做了。”
阿舍尔茨扯过薄毯盖过自己的耳朵,声音闷闷的传出来。“那你来读书给我听,哄我睡觉。”
伊萨菲尔伸手,隔着薄毯在他额角上轻弹了一下。“你什么时候开始对书本有兴趣了?”
“……大概是当发现生命漫长没有终点的时候。”
伊萨菲尔笑着伸出手去,闪烁青光的指尖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圈,一道仅手腕粗细的传送门出现。她伸手进去做了翻找的动作,不多时掏出一本书来,瞥了一眼封面皱眉。“蚊子又往我的书房里放了哪个世界的东西……《阿施隆德地理志》?”
“读吧。”阿舍尔茨无所谓的说。“你用催眠曲的调子来读就是了。”
伊萨菲尔静了一下,拿起书来,翻开其中一页,开始低声念:
“生命会进化才会强大,花朵会成长才会绽放;阿施隆德的国度在平原尽头,由一群世代相传自强不息的人们建立,用最初的劈开山石,开凿岩壁,捶捣冻土。他们在这里安定扎根,在这里繁衍生息……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埋下不计其数的种子,每到盛放的季节时,平原就变成浩瀚的紫红花海。”
“喔,好漂亮哇。”阿舍尔茨沉闷的声音做捧读状。“花海啊,大姐估计会喜欢那种世界吧。”
“伟大的阿施隆德祖先们不愿相信神明,他们的神明就是自己。”伊萨菲尔接着念。“他们用辛勤努力的劳动供奉自己,以求自己和之后的千秋万代平安……”
她的手开始轻轻拍打着阿舍尔茨,一下一下,是哄人入睡的行为。
“每年之中会有四个月份,阿施隆德大地回春,植被趁著温暖湿润的气候奋力生长,开花,结果。尽管短暂,但是这一季的收成,要从这一个季节过去,直至下一个温暖季节的来临,养活阿施隆德人。小孩子们很早就开始外出……”
“……渐渐的,从古老的城堡到高耸入云的大楼,阿施隆德人自己馈赠自己。”
“人们互相存在,人们互相结识,人们结缘……都是人意使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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